原標題:魯迅屢次遭遇形象改造:幾度沉浮為哪般?
“1949年之后,魯迅被寫在了旗幟上。但是,他的思想遺產(chǎn)并不完全符合上世紀50-70年代意識形態(tài)的要求。與這一時期文壇掌控者的歷史恩怨也是他必然要面臨的障礙。魯迅之所以被接納,主要是由于毛澤東對他的推崇。但是,領(lǐng)袖的推崇并不能解決這個矛盾。1949年之后,魯迅必然要面對一個復雜而微妙的環(huán)境?!蹦祥_大學博士生導師、《魯迅大全集》主編李新宇曾在文章《1949:進入新時代的魯迅》、《1955:胡風案中的魯迅》進行過探討,也為魯迅作品在1949年之后的種種境遇提供了一種歷史視角。
魯迅作品在教材中的增增減減,實際上是一個意識形態(tài)變遷的過程。
魯迅形象改造工程
2001年9月,周海嬰的《魯迅與我七十年》一書由南海出版公司出版。在這本書的最后,周海嬰透露了1957年毛澤東與羅稷南的對話,也就是如今眾所周知的“毛羅對話”:“羅稷南老先生抽個空隙,向毛主席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設(shè)想疑問:要是今天魯迅還活著,他可能會怎樣?這是一個懸浮在半空中的大膽的假設(shè)題,具有潛在的威脅性?!渌幕缗笥讶粲型?,絕不敢如此冒昧,羅先生卻直率地講了出來。不料毛主席對此卻非常認真,沉思了片刻,回答說:以我的估計,(魯迅)要么是關(guān)在牢里還要寫,要么他識大體不做聲……”
極力推崇魯迅的毛澤東,卻要把魯迅關(guān)進牢里?在李新宇看來,“這件事并不奇怪,也無需驚訝”,“當時一些文化部門的人都知道魯迅的思想有問題,而且魯迅作品當時就曾因思想有問題而從教科書上被抽掉?!?o:p>
據(jù)宋云彬1950年7月4日日記記載:“第三冊語文課本付排,燦爛謂所選魯迅之《聰明人和傻子和奴才》乃魯迅早期作品,思想有問題,其言甚是,為另選一課?!边@里的“燦爛”是中學教科書編審委員會委員金燦爛,他與宋云彬都是當時教育部和編審局領(lǐng)導。經(jīng)過兩位的審查,初中二年級第一學期的語文課本中刪掉了“思想有問題”的《聰明人和傻子和奴才》。
日本學者藤井省三對《故鄉(xiāng)》閱讀史的考察,也可以找到這樣的例子。長期占據(jù)課本主要地位、閱讀者眾多的《故鄉(xiāng)》,卻在“文革”后期—在魯迅文章被大量選入課本的情況下,消失于中小學的課本。
藤井省三這樣推測:這也許是因為,“文革”中階級斗爭理論被奉為至高無上的真理,沒落地主階級家庭出身的知識階級的“我”與農(nóng)民階級出身的閏土,以及常常被歸入小市民階級的楊二嫂之間復雜的階級關(guān)系,讓《故鄉(xiāng)》成為一篇解釋稍有不慎就可能被視為反革命的危險課文。尤其是面對寂寞的“故鄉(xiāng)”,“我”那種動搖于希望與絕望之間的心理,在“文革”時期是不被允許的。
“魯迅死得太早,沒有來得及接受思想改造。不可能自己‘洗澡’,不可能表示痛改前非的決心,也不可能像一些作家那樣對自己的作品進行改頭換面的修改。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對魯迅的遺產(chǎn)進行選擇,對魯迅的形象進行再造。”李新宇說,“常常是完全不顧事實,在魯迅臉上隨意涂抹。今天許多人對魯迅反感,反感的正是那個被打扮出來供上神壇的形象。”
90年代再度不合時宜
改革開放之后,情況有些變化。上世紀80年代,因為強調(diào)反思,撥亂反正,帶來了除舊布新的時代新風,所以有了“回到五四”、“回到魯迅那里去”的吶喊,王富仁、錢理群就是那時開始重新研究魯迅的。但是,這一時期很快結(jié)束了。進入90年代,繼之而起的是另一種時代文化,“魯迅再次變得不合時宜?!崩钚掠钕驎r代周報記者分析。
“我們所處的時代,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個穩(wěn)定高于一切的時代,調(diào)侃的、娛樂的都有足夠的發(fā)展空間;撫摸的、催眠的更受青睞。像魯迅那樣直面現(xiàn)實,拒絕瞞和騙,揭露問題,冷嘲熱諷,又提不出建設(shè)性意見……早在90年代初,就有主流作家指出:魯迅能引發(fā)地震。魯迅好斗,愛罵人,當然不利于安定團結(jié),所以不希望作家學魯迅,也不希望娃娃們學魯迅?!崩钚掠钫f。
實際上,綜觀教材內(nèi)容刪改的趨勢,減少的是魯迅時代感、政治性強的雜文,《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文學和出汗》、《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友邦驚詫”論》等雜文從上世紀90年代便已逐漸撤出,取而代之的是,魯迅那些回憶童年、緬懷師友、人情味濃的散文成為教材的主要選擇對象。
在魯迅之外的作家們身上,從教材刪改的內(nèi)容同樣能看出時代變遷的痕跡。雖然具體的情況未必與魯迅遇到的一樣,但不再符合時代要求的本質(zhì)卻保持了一致。如茅盾的文章在2003年之后退出初中語文課本,郭沫若、老舍的文章在2010年之后也撤出,冰心寫于1957年的短篇小說《小桔燈》,也在2003年的語文課本中消失。同樣被刪除的,還有《白楊禮贊》、《為中華崛起而讀書》、《劉胡蘭慷慨就義》、《繼續(xù)保持艱苦奮斗的作風》等;取而代之的是余秋雨、沈從文、席慕容等作家的作品。
“革命擁有一些資源,無論人力資源還是精神資源,常常被帶入革命之后的時代。那些資源在革命的年代也許是有力的武器,但對于建立新的秩序,卻常常有害而無益。由于革命倫理、現(xiàn)實需要和情感作用,人們對一些革命資源常常非常矛盾:一方面是珍惜,一方面是警惕?!痹诶钚掠羁磥?,“魯迅留下的遺產(chǎn),不幸屬于這樣的資源”。
編輯:朱涵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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