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皮影:有人手持祖先的影子
2015-09-17 13:31:26 來自:四川報道網 編輯:向經緯
川北皮影(攝影涂興明)
四川報道訊 (彭娟)現代川籍作家李劼人的小說《大波》中,有部分寫“林小胖子又扳著指頭計算”的想法時有“然后到新玉沙街清音燈影戲園聽幾折李少文、賈培之唱的好戲,鑼鼓敲打得不利害,座場又寬敞,可以不耽心耳朵”的描述;而當代作家余華的小說《活著》被張藝謀改編成電影后,增加了一條由“皮影戲”串聯起來的情節(jié)線,皮影戲的象征意義在電影里被發(fā)揮到了極致,一定程度上也是主人公福貴被命運操控和擺布的人生寫照……如此種種,不勝枚舉。皮影戲作為民間傳統(tǒng)藝術,因為其獨特的光影音效果,鮮活地存在于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里。
在歷史的特定時期,福貴作為操控皮影的手藝人感受到的人生舞臺上的戲夢幻影同天府之國的悠悠市民相比似有不同:站在后臺的手藝人,操控著手中的皮影,或許也帶入了命運的無力感;坐在臺前的觀眾,暫時脫離日常生活,看著別樣的故事上演,似乎也做了一回與自己無關的幻夢。
川北皮影(攝影涂興明)
川北皮影和成都皮影
“一口敘說千古事,雙手對舞百萬兵”,學界普遍認同“影戲之原,出于漢武帝”(高承《事物紀原•影戲》) 的說法,古老的民間藝術皮影戲在我國已走過了兩千多年的歷史。以獸皮或紙板做成的人物剪影,在蠟燭或燃燒的酒精等光源的照射下用隔亮布進行表演,是中國漢族民間廣為流傳的傀儡戲之一。由于皮影戲在中國流傳地域廣闊,在不同區(qū)域的長期演化過程中,形成了不同流派,常見有陜西皮影、甘肅皮影、四川皮影、湖北皮影、湖南皮影、北京皮影、山東皮影、山西皮影、青海皮影、寧夏皮影等風格各具特色的地方皮影。各地皮影的音樂唱腔風格與韻律都吸收了各自地方戲曲、曲藝、民歌小調、音樂體系的精華,從而形成了眾多流派。
清中期的四川學者、戲曲理論家、詩人李調元的《影燈戲》詩云:“翻覆全憑兩手分,無端鉦息又鉦聞,分明奪地爭城戰(zhàn),大勝連年坐食軍。”生動地反映了乾隆晚期綿州農村皮影戲班演出的情景。四川皮影的創(chuàng)作題材十分廣泛,有名人軼事、文學故事、戲曲唱術、宗教神話、民俗風情、民間傳說和社會生活等,是民間手工藝和民間文藝的完美結合。
攝影隨風
四川皮影又有川北皮影和成都皮影兩大類別,在工藝制作上都是在經過硝制、刮薄、壓平、晾干處理后的牛皮或其他獸皮上起稿,而后經雕刻、繪染、定膠、打蠟出光、用線串聯等步驟制作而成。但在造型上,由于地理環(huán)境及民俗和欣賞習慣的差異,兩者各具自己的藝術特色。成都皮影主要結合川劇演唱,在雕刻和裝飾圖案上,除川劇人物行頭外,同時也吸收和采用了“蜀錦”“蜀繡”和藍印花布上的花紋,采用透雕技術,線條優(yōu)美,衣衫精致,色彩悅目。成都皮影又被稱為“大皮影”,乃因其體形一般在50厘米以上,甚至高達1 米。
現在,成都皮影戲的主要演出和展示基地設于成都木偶皮影藝術劇院,經過多年的實踐和探索,劇院在皮影表演、影偶刻制、舞臺設計方面都做了很多有益的探索,使這一古老的民間藝術散發(fā)出新的活力。同時,成都皮影戲的影偶和道具在一些文化機構中也有豐富的收藏。如清代和民國時期的影偶就被大量地收藏于成都博物院、四川大學博物館、四川博物院、四川省群眾藝術館、綿陽市博物館以及部分區(qū)縣文化館中,為研究成都皮影戲藝術提供了豐富的實物資料。尤其是成都博物院收藏的皮影藏品,內容涵蓋了包括成都皮影在內的中國各地皮影文物,數量之多堪稱國內罕見,這也為成都皮影及中國皮影藝術的形成、發(fā)展和演變提供了大量的一手研究資料。
川北王皮影創(chuàng)于清康熙年間,在全國的皮影流派中,他們是惟一以姓氏命名的。王皮影表演有獨到之處和過硬的提手技藝,乃是取川北土皮影和廣皮影之長,融川戲服飾之精華所創(chuàng)造的別具一格的皮影。他們能將各種不同的人物,各類不同角色的思想感情,通過屏幕表現得淋漓盡致。
川北皮影戲在國內外都享有很高的聲譽,早在1932 年,世界著名文學藝術家埃貢•埃爾文斯基來中國考察皮影藝術,曾著書贊美川北皮影藝術。1988 年,以王文坤祖孫三代4 人為主組成的四川省皮影藝術友好訪問團,還前往奧地利進行了訪問演出,受到奧地利國家和維也納等市的政府要員和觀眾的高度贊揚。2004 年開始,川北王皮影藝術團一直常駐閬中古城開展商業(yè)演出。幾年演出下來,王氏兄弟慢慢悟出一個道理——顧客需求是生命線:“根據多數顧客的需求上演不同的戲,老外來,我們演傳統(tǒng)的,年輕人來,我們演迪斯科,小孩來,那我們肯定演兒童劇。”
年輕的皮影人
在藝術家的作品里如此鮮活甚至起著穿針引線的重要作用的皮影戲,在生活中,并不常常如此受到關注。
不久前,甘肅農業(yè)大學學生在暑期調研活動中,對甘肅慶陽皮影戲的發(fā)展情況進行了調查。調查發(fā)現,45%的青年朋友對皮影了解不是很深刻;82%的中老年朋友對皮影了解較多且同時也是皮影愛好者;17%的受訪者覺得皮影不能流傳下去,但這其中有11%的人愿意讓自己的孩子去學習,為文化保護作出一份貢獻,而剩下6%的朋友覺得皮影這項文化不能流傳下去,也不愿意為此作出貢獻。
同時,調查還發(fā)現一些隱憂,如:大眾對皮影關注度較低,了解較少;藝人表演收入較低,無法自成一業(yè);社會快速發(fā)展,人們的生活節(jié)奏加快,無法靜下心來去觀看更別提學習皮影戲;因方言限制,很多人聽不懂,無法具體了解劇情;皮影戲不符合部分青少年的審美觀等。帶著疑問,記者也聯系了西南民族大學藝術學院動畫系教授皮影動畫課的洪連偉老師,通過參與他與學生的皮影動畫課課堂,或可從另一面窺探皮影藝術在我國年輕一代身上投下的光影。
2006 年年底,皮影動畫成為西南民族大學的重點科研項目并納入動畫專業(yè)課程教學。洪連偉教習皮影動畫課已四年,對于自己的教學他娓娓道來:“將作為傳統(tǒng)藝術的皮影與新媒體技術的動畫結合起來,我們的探索在全國也走在前列。博物館里保存的皮影和資料是靜態(tài)的,只有還在表演和創(chuàng)新的皮影藝術才是活態(tài)傳承。中國從來不缺元素,只是缺少發(fā)現元素的眼睛,和運用元素的技巧。”
西南民族大學皮影動畫課堂
從中國皮影史開始講起,到基礎的皮影制作、表演,再將制作的皮影(有時候也會向皮影收藏機構借用) 放在場景圖上進行造型拍攝,最后制成動畫,這是西南民大皮影動畫課程的主要內容。而課程的成果則是一年比一年更精進的皮影動畫作品。拿2006 年西南民大學生創(chuàng)作的皮影動畫《三英戰(zhàn)呂布》來說,一秒鐘的畫面需要24 張圖,1 分鐘需要拍1440 次。動畫時長約為6 分鐘,學生們將皮影擺拍了近9000 次,前期拍攝才算完成。接下來,再將近9000 張圖導入FLASH 動畫軟件,熬夜制作后期。歷時約半年時間。
洪連偉也從自己從事皮影藝術推廣多年的經驗出發(fā),討論了皮影藝術發(fā)展的方向:一是建立起皮影從業(yè)者與地方政府之間的信任關系,將政府對皮影藝術的扶持和保護真正落到實處;二是改變目前市場上皮影藝術媚俗化的傾向,皮影需要創(chuàng)新保護,然而其前提是制作上的精良;最重要的,是通過走非遺生產性保護之路,提升傳承人的地位和收入。
“不過,”洪連偉話鋒一轉,“我在做的工作其實只是傳播而已,我沒有能力進行皮影藝術的傳承。葉牧天、沈曉、王彪等皮影藝術家們,他們是在做傳承。而大多時候,我們只是在對這些非遺藝術進行審美:它是傳統(tǒng)的,是有幾千年歷史的,是一代代人辛苦在經營的,在它身上,可以承載我們的記憶,可以保存民族的文化基因,所以它值得關注和保護。”
皮影動畫課上都是藝術學院動畫專業(yè)大三的學生,他們中有不少也是學校皮影協會的成員。平時在協會里已經開始了皮影藝術的基礎學習,如廖浩欽同學跟著學長學習皮影雕刻,“首先要用紙練習,熟悉后才能雕皮,很害怕刀一滑就割到手”;盧志磊同學則主要學習皮影操控,表示自己還需要很多學習;胡江輝同學則在思考是否要將皮影藝術融合到自己的畢業(yè)動畫中,“限于時間和人力的關系,還在考慮”。
同許多傳統(tǒng)手工藝從業(yè)者一樣,洪連偉對皮影戲有著十分矛盾的情感:這份幾乎從事了一生的事業(yè)對自己既是成就,也是禁錮;常常感覺力不從心,卻仍然傾盡全力。洪連偉這樣說時,教室里投影儀的燈光將他的身形打在屏幕顯示的自己親手制作的皮影畫面上,仿佛在不經意間,用隱喻的方式,為現代皮影藝術的發(fā)展方向提供了一個注腳。